珏汀

如何把小说写得平实却动人

用平实的文字怎么写出足够动人的小说？

最近有个宝子问我，如何用朴实的语言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今天来就聊一聊这个问题。

提到以平实、 动人著称的作家，我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汪曾祺汪老，他写过很多闲适恬淡的散文，还有一些讲述普通人故事的小说。

今天主要分享下，从汪老的短篇小说 《黄油烙饼》 中，

我总结出的三点小说创作技巧：

1．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2．情绪张力的营造

3．遣词造句的精准

注：《黄油烙饼》 原文选段见笔记最后

1．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读汪老的作品，第一印象就是平实的文字，而作为写作者还可以看到，故事风格和文字风格的统一性。

以短篇小说 《黄油烙饼》 为例（原文选段在最后一张图）,虽然写时代之痛， 但全篇以小见大，情节都是生活化的情节， 文字就用生活化的语言；故事以孩子的视角展开， 表达就以孩子的口吻讲述。文字和故事风格上高度契合， 让读者能迅速入戏。

而假如用平实的文字去写其他风格的小说，如灯红酒绿的娱乐圈文、 飞天遁地的仙侠文、脑洞大开的科技文、 华丽魔幻的西幻文……也不是完全不能写， 但大概率费力不讨好。

所以作为创作者， 我们首先要问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讲述什么故事？呈现什么情绪？塑造什么人物？围绕表达的核心， 从而选取更合适的表达方式，包括语言风格、 叙事节奏、 修辞手法、 人物塑造等。

不过， 如果你坚持想写平实的文字，

那么最好选择与之风格契合的主题和题材，比如校园文、怀旧文、世情文、年代文之类的。

2．情绪张力的营造 

读一些平实的作品， 我们时常觉得字字皆刀， 句句锥心。然而当我们自己动笔， 又只能写得十分寡淡。其实越是平实的文字，越是需要营造情绪张力，否则很容易变成﹣﹣用平淡的文字， 写不痛不痒的故事。

还是拿 《黄油烙饼》 举例， 结尾是全文的情绪落点，一句 "黄油烙饼是甜的， 眼泪是咸的" 非常打动人，但这主要因为前文中多处铺垫， 营造出了情绪张力， 如：

．吃饭时爸爸和萧胜对话， 双方没有任何动作、 表情描写， 情绪是压着的。

．妈妈烙饼， 一连串不带表情描写的动作， 还有一句 "吃吧， 儿子， 别问了", 情绪也是压着的。

．直到萧胜痛哭、 高叫， 故事的情绪才宣泄出来， 随即出现 "妈妈的眼睛里都是泪" 以及爸爸那句无奈的 "别哭了， 吃吧"。

．就算此时到了宣泄的情节， 和孩子的哭叫相比， 大人的情绪依然是内收的，正是这些压抑与宣泄对照、 大人与孩子对照、平静表面和悲痛内心对照， 才让平实的文字有了强大的感染力去打动人心。

那么作为写作者， 能从中学习到的是：

1.设置情绪对照组

人与人之间不同情绪的对照；

人与自己前后不同情绪的对照；

人物表面和内心情绪的对照。

2.有意控制文字表里间的张力

给人物设置的情绪越复杂、越厚重、 越极致越好；

而落到文字上越简洁、越轻描淡写， 张力就越强。

3.遣词造句的精准 

平实但动人的文字往往看似没有复杂技巧， 实则技巧都融入了字里行间， 仔细读这篇 《黄油烙饼》, 你会发现遣词造句简直考究到了极致：

动作描写，精准使用动词，画面感十足，如：

咽着红饼子、取出黄油、 启开瓶盖、 抓白糖、 兑起子、 擀面饼、抓莜麦秸、 塞进灶火、 咧开嘴、 痛哭、 高叫等

心理描写， 点到为止的内心独白， 恰到好处的煽情， 如：

是香， 闻着这种香味， 真想吃一口。

萧胜吃了两口， 真好吃。

黄油烙饼是甜的， 眼泪是咸的。

对话描写，人物的语言契合人物身份， 十分口语化、贴近生活， 但对话依然精炼， 没有一句废话一个废字，所有文字都服务于情节和情绪。

创作这种平实的作品， 在字词取舍上就得投入十二分的力气，所以， 一般的小说创作者与其学习这种平实的文字风格， 不如好好磨练自己讲故事的技巧。

但如果还是想让自己的文字更精确简练， 也可以试试这样做：

· 能用名词／动词， 就不用形容词／副词；

. 能用具象的实词， 就不用抽象的虚词；

. 能用一个字， 就不用两个字；

. 能用主谓宾的简单句式，就不用复杂句式。

附：《黄油烙饼》 原文节选 

萧胜每天去打饭， 也闻到南食堂的香味。 羊肉、 米饭，他倒不稀罕： 他见过， 也吃过。 黄油烙饼他连闻都没闻过。是香， 闻着这种香味， 真想吃一口。

回家， 吃着红高粱饼子， 他问爸爸："他们为什么吃黄油烙饼？"

"他们开会。"

"开会干嘛吃黄油烙饼？"

"他们是干部。"

"干部为啥吃黄油烙饼？"

"哎呀！你问得太多了！吃你的红高粱饼子吧！"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萧胜的妈忽然站起来， 把缸里的一点白面倒出来， 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没有动过的黄油， 启开瓶盖， 挖了一大块， 抓了一把白糖， 兑点起子， 擀了两张黄油发面饼。抓了一把莜麦秸塞进灶火， 烙熟了。 黄油烙饼发出香味， 和南食堂里的一样。 妈把黄油烙饼放在萧胜面前，说：

"吃吧， 儿子， 别问了。”

萧胜吃了两口， 真好吃。 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 高叫了一声："奶奶！”

妈妈的眼睛里都是泪。

爸爸说："别哭了， 吃吧。”

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 一边吃黄油烙饼。 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 黄油烙饼是甜的， 眼泪是咸的。